把北大街走遍文:光其*
有事无事我都会去北大街走走。每走一次,心情就会沉重一次,一些悲伤就会接踵而来。岁月无情,北大街终究是时光的囚徒,我只是过客。走来走去,我祈求希望也收获寂寞,而它无动于衷,依旧在那里静默,接受时光和匆匆过客的垂询。
我出生在北大街,在那里生活了近三十年,它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地方,也是许多在北大街生活过的人们不能忘记的地方。后来我的离开,并非是真正意义的离开,我的母亲仍住在那里,一直生活到两年前在九十岁高龄上去世。我所住过的老屋还在,退了休的大哥仍然在那里住着。所以,我的家还在那,我的根还在那,那里是我*牵梦绕的地方,那里有我割不断的情思。如果说思念是一种魔力,那么可以说,北大街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出我心底的柔软。
说起北大街,它的历史,地位、价值,在桐城乃至整个中国都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只要是桐城人,提起北大街,几乎都能说出它的一些来。这个从明代开始,就是桐城*治、文化、教育中心的北大街,硕学鸿儒不知走出多少。那些众多的名人故居和世家大院遍及当中,自然是北大街一道独特的风景。走在当中,环顾左右,目力所及,都让我心动,让我尊敬,让我崇拜,我已不能自己。
讲学园,一听名字,文化气息就会扑面而来,眼里就会浮现学子们正在聚精会神地听先生讲解,耳边似乎就会响起先生讲台上有板有眼地授课声。讲学园在北大街中间靠北的一条巷子里,园子早已不存,鹅卵石的地面已消失,巷子也只剩十几米长了。只有巷口一处摇摇欲坠的房子墙壁上钉的蓝色“讲学园巷”牌子,仿佛还在昭示自己当今的存在。
讲学园里曾经诞生过桐城历史上第一个会馆:桐川会馆,创办人是吾邑明代理学大师方学渐。他是方以智的曾祖父,治学上以“崇实”为主旨,强调“理是实理,事是实事”,坚持“究良知而归实”。他邀教渝张甑山、桐城学者何唐为主讲,开桐城设馆讲学之先河。有弟子数百人顶礼受教,其中就有后来成为方以智老师的王宣。当时,这里云集皖江流域乃至东南学者,一定程度上可谓是桐城文化兴盛的发端。巷子里还有当代画家方鸿寿故居,当代作家叶丁易故居,均已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了。
寺巷是北大街向南伸出的一条巷子,因过去这里有大宁寺而得名,如今大宁寺没有了,仅存一条冠名为寺的巷子,间接地证明它曾经地存在。在这条巷子里,一同没有了的还有文昌阁、地藏阁、梓潼阁、五营、永惠仓、丰备仓和过巷的一座天桥。在它们曾经的上面,崛起的是一栋栋的高楼,有一个现代气息特浓得名字:金凯大都会。当然也还有一些存在,比如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方以智的故居潇洒园,清台湾兵备道、桐城派作家姚莹的故居。
方以智故居前身为“廷尉第”,因方以智祖父方大镇曾任万历朝大理寺左少卿而得名。后方以智孙方正瑷加以扩建,改称“潇洒园”。姚莹故居为木构架抬梁建筑,撑拱承檐,两坡屋面,青灰小瓦,“井”字形大方格木窗,饰以菱形图案。十二间瓦房,前后进各五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前后左右,对称排列。四周环廊,中有长方形小院,用鹅卵石铺设“人”字形地面。他的后裔姚永概曾辟此为“慎宜轩”。
其旧日院落,有竹一丛,石榴几株,太湖石二,红绿梅各一,红白月季各一。现在写方以智和姚莹的文章很多,从中可以看到他们的思想和产生的影响。那时,方以智故居是城关镇镇*府所在,姚莹故居是桐城县米厂所在,这两个地方,小时候我经常来玩,至今我记忆犹新。现在,都被列为文保单位,正在修缮了,等修缮完工开放,应该又是一番样子。
桐城派代表人物方苞的故居,位于北大街上的凤仪里,与寺巷里的方以智故居不过百米的距离。方苞早在青年时,就有以唐宋八大家之文,载程、朱之道的志向,他对司马迁、唐宋八大家及明代的归有光均极为推崇。二十五岁时,在京师与姜西溟、王昆绳论“行身祈向”时,就曾说过“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在韩欧之间”(王兆符(方望溪先生文集序》)。
以后,他在《读史记八书》、《书史记十表后》中提出“义法”主张。雍正十一年(),方苞任翰林院侍讲学士,替和硕果亲王编成《古文约选》,便为“义法”说提供了一部示范书。在此书“序例”中,他阐述了道统与文统统一的问题,揭示了“助流*教之本志”。《古文约选》当即“刊授成均诸生”。乾隆之初,又“诏颁各学官”,成为官方的古文教材。我在高中时,学习方苞的《狱中杂记》一课,当语文老师讲解中提到方苞和左光斗就是桐城北大街人时,我的内心激动不已,为之而骄傲。
《狱中杂记》中所写的人物是桐城人左光斗,他是明末东林*的重要成员之一,累官至左佥都御史,万历“六君子”之一。因对抗大宦官魏忠贤,而含冤下狱,被捕时家乡父老,头顶明镜,手端清水,拥马首嚎哭。捕后不久,在狱中被折磨而死。他的故居淡椒堂和后人祭祀他的左公祠,就坐落在北大街上的桐城中学内,如今已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已经修缮完毕,等待开放。紧邻的巷子叫左公祠巷,依然还在。记得在桐城中学上学时,那时,它作为了桐城中学的校办工厂,我常常在早读后吃早饭时间,穿过工厂的车间,抄捷径,回家吃早饭。
北大街的东面,临近东作门那儿,还有商务印书馆,左家大屋和古县衙,因为曾有人居住,保存得尚好。现今,有的已经修缮,有的在规划修缮之中。钱家大屋在五显巷口,被挂上了市级文物保护的牌匾。五显巷也是以坐落所在的五显庙得名,但庙今已不存。巷里还曾有反清义士潘缙华故居,也不存了。
与之不存的还有北大街前后左右的火神庙、城隍庙、药王庙、观音阁街、刘猛将*庙、乔庵、普惠庵、善庆庵和里仁庵。同样,消失的有城隍庙街、梓潼阁街、核桃树街、五显庙街、殷家拐、魁星阁、尊经阁、观音阁、天尺楼、安家弄、东城墙弄、周家弄、裤裆弄、洪家巷、察院巷、里仁巷、文家巷、鲢鱼地、汪氏会馆、王家太史第、陆家井、推车抵了壁等等。它们的消亡,或因为自然不可抗力的原因,或因为人为因素的使然。当今,已经有很多人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以及所在,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岁月总是将一些东西消弭,历史也总是将一些东西深深地掩藏。
但是,我依然觉得它们都曾在历史中存在,都在北大街有一席之地,都予人一份沉甸甸的记忆。曾在脑海里极力拼凑它们,却怎么也不能拼凑完整。岁月的河流一如既往地往前流,新的总是掩盖旧的,理解了这个哲理,我没有理由再回忆它们的过去了。
文庙离北大街不远,它的后面是庙后街,以前可能有门与之相通,今已被高墙阻隔了。文庙之前被桐城县*府使用,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恢复。文庙得以保护尚好,还真亏了一些*府机关在那里办公。记得那时,文庙后面有一个不大的防空洞,可以容纳百来人。小时候,觉得好玩,尽管里面黑咕隆咚的,但也不知有多大的胆子进去过,可惜,不知何时被毁了。
始建于元延祐初年()的文庙,距今已有七百年了,历史上曾多次遭遇兵火涂炭,风灾洪涝的侵蚀,明清两代曾经修葺十九次,可谓几度荣辱兴废。文庙如今已经完全按照旧制度,得以修复,整座建筑格局富丽堂皇,处处显现出古朴、典雅、端庄、大气。文庙作为纪念和祭祀中国古代伟大思想家、教育家孔子的重要场所,同时肩负着弘扬读书、教化育人的使命。在这使命下,催生了延绵三百余年的文学流派“桐城派”。
文庙以御道为中轴线,前为文庙门楼,中为大成门,后为大成殿。门楼是三开间亭阁式建筑,砖木构架,内辅以雕刻或墨绘,有“李太白醉酒”、“陶渊明赏菊”、“林和靖观海”、“太公垂钓”、“孟母断杼”、“独占鳌头”、“魁星点斗”等六十余幅花卉人物图案。门楼正面悬有一长方形“文庙”金字额匾,为赵朴初题写。远眺文庙门楼,正楼侧阁,飞檐层迭,蔚为壮观。过门楼,即是半月形泮池,池上有砖石拱桥,池桥皆以汉白玉石雕栏杆护配。
池中碧水漾漾,金鲤嬉戏,甚是赏心悦目。据传明“天启六君子”之一的左光斗、清“父子双宰相”的张英、张廷玉,以及“桐城派”鼻祖戴名世、方苞、刘大魁、姚鼐等近千名臣硕儒,于成名前均从桥上步入大成殿祭孔,得以金榜题名,所以人们又称“泮桥”为“状元桥”。每至中高考来临前,都有学子视登此桥为吉祥如意之事,因此都会来此文庙进行礼拜,渴望一举跃龙门。只要有朋友来,我都会带他去文庙,走一走泮桥,让他也意会一下。朋友也总是听从,走过就说,感觉妙极了。
过泮桥,即是大成门,往北不远,就是大成殿,它是文庙主体建筑,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是一座以斗拱为梁柱结点的木构架抬梁大木殿式建筑。大殿采用拼柱、拼梁营造工艺。山墙正面砌造象鼻形墀头和砖雕耕读图墀头。方砖墁地,殿顶铺青灰小瓦和筒瓦,飞檐翘角,悬挂风铎,风动铎鸣,其音清越。
大成殿的西边,是桐城派文物陈列馆,这是一栋小轩,由左光斗的后人左挺澄先生于一九二零年所建。轩正门朝西,主体建筑坐北朝南。前、中、后皆有院落。其间为两区四合院走马通楼式建筑。南区为两进五开间,坐北朝南,上下两层,复道回廊、中有天井,北区建筑由楼和轩两部分构成,坐北朝南,东西通连,浑然一体。
轩位于木楼西侧,与楼后进连为一体。一、二层为四开间,东、西、北三方上下有走廊。楼上、楼下东侧均有侧门与宅楼相通。南面砌菱花院墙,设瓶形月门。门上嵌石匾,上书“告春及轩”四字。院落西侧,耸立亭阁式梯楼与楼面相通。梯楼呈半个六面形,被人称为观音阁,它,打破了传统建筑的对称格局,具有动态美感。院内有花圃、桂树、太湖石。整体建筑精巧、玲珑、高雅别致。这样的小轩,处在闹市,能将一些喧哗隐去,留一份恬淡宁静下来,可谓静雅简约,淡泊心境。
桐城中学在北大街上,是一座有着百年以上历史的学校。前身系桐城中学堂,为桐城派后期作家吴汝纶先生所创办。同样为教书育人机构,与民办的桐川会馆不同,它是官学。吴汝纶是桐城派晚期作家,倾向西学、主张革新,是一位热心公益、循循善诱的教育家,他一向不固守“桐城家法”。其治学之道,由训古以通文辞,于古今中外,唯是之求。上至群经子史,周秦典籍,下逮唐宋及乡贤方苞、姚鼐诸公文集,无不博求慎取,穷其源而究其委。先生曾为学堂撰写楹联与匾额。联曰:“后十百年人材奋兴胚胎于此,合东西国学间精粹陶冶而成。”匾额为“勉成国器”。
半山阁在桐城中学内,建于清光绪二十九年(),是学堂的藏书楼。是两层砖木结构,由楼、阁两部分组成,暗依楼西山墙而建阁,外露东山墙。阁,坐东向西,面阔三间,进深一间,两层,仿歇山式顶。上层为木结构抬梁式,北、西、南三面临空,檐下装有挂落,内装木板天花,中镌一长方藻井。阁东为楼,南北朝向,面阔五间,进深两层。东西墀头山墙到顶,前后上下设廊,两面四柱到顶,檐下亦设挂落。半山阁的设计形式和建筑艺术,具有独特风格,全国*协历史文化名城考察组的古建筑专家曾称颂它是“凝固的音乐”。
清澈的桐溪塥水从半山阁东面流过,沿塥是有立柱的走廊,铺着青砖。塥东有一排四柱落地的房屋,年代似乎很久远。我在桐中上学的三年半,几乎都在上面走。走廊隔离了一段光亮,让我走着,仿若走过一段旧时光。走过了走廊,不远处,便是我就读的教室,可惜已经没有了。
但教室前那棵具有二百多年历史的银杏树至今还在,且被保护起来,而这树是当年桐城派大家姚鼐亲手所植。姚鼐故居惜抱轩也在这,今也不存了。姚鼐与方苞、刘大櫆并称为“桐城派三祖”。被后人盛誉为“中国古文第一人”、“中国古文的高峰”。他提倡文章要“义理”、“考证”、“辞章”三者相互为用,这是对方苞“义法”说的补充和发展。桐城派古文到了姚鼐这儿,就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我上学时学过的《登泰山记》,堪称这方面的典范。
桐城中学内生态环境优雅,树木众多,浓荫密布,尤其古木数量很多,称它是校园里的公园,抑或是公园里的校园都不为过。早在年,教育家孙闻园再度出任桐城中学校长时,带领员工,经过三年努力,将残垣断壁,蒿草遍地的校园,建成为公园式的学校,人们称之为桐城公园。本世纪初,它所在的区域,更是命名为公园社区了。
走在桐中校园,也确实如在公园里漫步一般。不同的是,这里有众多的自然和人文景观,供人欣赏和仰望。不过也有一些消失了,比如像乌龟眼睛的两个泉水眼、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故居、习艺所、姚鼐的惜抱轩、生铁凝坟等。存在的也有,像五洲地图碑、石柱刻,二野渡江司令部旧址、刘邓首长南下住所、*镇先生的后乐亭等。
桐中大门外,就是北大街,街头前几年竖立了一座牌坊,但簇新的样子,让人无法回归到北大街的以往。至今我还记得寺巷口有一家早点铺,卖油条、油炸糍粑、油炸饺、牛肉包子、烧饼、朝笏等。有一个师傅是回民,他做的朝笏特好吃,偶尔在母亲那要到几分钱,急忙忙跑去买上一个朝笏,再夹上一根油条,那吃起来的脆香,让我回想起来,至今还津津有味。
隔巷口还有开水铺,一天到晚,打水的人络绎不绝,我也经常被母亲督促着提开水瓶去打水。桐中门口的铁匠铺每天火炉旺旺的,小学时,放学从那过,都会不自觉地停下来,看师傅们打铁。紧挨着它的是一间裁缝铺,每天都是忙得不歇。理发铺,只有头发长深了,才会来一趟,经常给我理发的是一个哑巴,姓梅,叫什么已记不清了。
最激动人心且又让我惊心动魄地是看见一队毛驴驮着石灰从街面走过,那“踢踢夸夸”的毛驴蹄声,那么地动听悦耳。那时,毛驴过街,是北大街一道独特的风景,毛驴一来,我和小朋友都是躲得远远的,生怕它突然不高兴地一踢。诸如此类的,北大街还有很多,我回想起来,总是觉得特别有味。可是现在都不见了,我得去哪里寻找?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时,北大街还是麻石条的街面,上面被走来走去的人和车磨得光滑,甚至有些麻石条上面,还有几道深深的独轮车车痕。街面上的麻石条,配上沿街上铺板的门面,小瓦翘檐的房子,小楼上的木格子窗,犹如一幅古画。置身其中,陡然感觉那时很安静、很古旧,不由觉得那时的时光,很慢,很慢。
北大街的麻石条消失,我不记得在哪一天了。随后替换的水泥砖的街面,自然有些不伦不类,是非常地突兀和刺眼。前几年又换成石板,却画蛇添足地在石板的一边加了漏水的钢孔,又使得北大街有些异样,让北大街的档次猛降一大截。而北大街是文化积淀非常深厚地大街,这样的形象,显然与之不配啊。
十年前,北大街又被突如其来的海峰路西延所触及,被街后金凯大都会的几栋高楼所占据,还有一些住户不负责任的对房子改装、加盖,将北大街支离得破碎不堪,使得北大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这些真实的存在,覆盖了一些曾经的存在,也遮蔽了一些陈年往事,着实让人痛心,让人扼腕叹息。
岁月是一条河流,永不停息地向前奔走,人和事在其间不断地交相更迭,没有东西可以永恒,北大街自然也不例外。现实情况下,把北大街走遍,我能做到。但我走遍的是它当今的存在。其实,我是走不遍的。时空下,那些消失的都消失了,有些存在的都变得有些异样了,我怎么可能将北大街走遍呢?